团河行宫记
对南苑的团河行宫早有耳闻。因为我骨子里的那点寻古探幽之癖吧,对古迹旧闻总有一种难以驱散的好奇心,故而才有了这次探访。事先我查找了地图册,翻遍了大兴境内所有的名胜古迹也没有找到团河行宫的名字。最终好不容易才在网上查明了地址和路线,费尽周折。寻访当日正值夏初,一路颠簸一路尘土,不算太久终于抵达。在见到它之前,我已在头脑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破败;而此刻当我站在它面前目睹视线所及的一切,心中的吃惊仍是始料未及。空间的狭小与门庭的冷清令观者压抑得几乎有窒息之虞。这里恰若一座微缩的圆明园。断壁残垣者有之,肃肃古木者有之,个别粉饰一新的古建者有之,一切都与那个仪态雄浑又无比悲壮的万园之园相似得无以复加。只是这里太过狭小,作为一个公园实在有些勉强,更与“北京最大的行宫”的名号相悖甚远。
或许正是因为不收门票的缘故而导致观者寥寥,不算太大的行宫内只有依稀几个人影。除了附近居民饭后或无聊时来此遣心又会有几人专门怀着虔诚不远千里特来探访或朝拜呢?当然,这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它自己太没名气、太不体面了。你看,那东西二湖的湖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干涸,露出大片空旷且布满裂纹的灰土。湖底稗草丛生,一片狼藉。据此可以遥想往昔这里水盈波荡的景色当何其秀美。曾经的楼榭亭台早已不明去向,或亡于炮火,或殇之匪盗,总之尽已灰飞烟灭,徒有一坑坑空洞的颓垣残基独面尘寰。尚存的古建仅有零星四五处,我识别出的独有御碑亭、翠润轩和云随亭。前二者经过修缮现已焕然一新,尤其是翠润轩,可称得上目前遗址中的唯一亮色。它是三楹敞宇。新漆的梁柱红得夺目,檐间的彩绘也活色生香。一切比之四围的景致仿佛显得过于突兀,就像菜地里长出一株牡丹。但如若抛开周围的种种物象单看此处又似不妥。中国园林最讲求布局和搭配,建筑物要与自然山水达到最大化的和谐才能相悦。翠润轩实则立于一个孤岛之上,三面环水,一面有小桥与陆地相连。其北紧毗东湖,岸边筑有石台延伸出去,因而可以判定是钓鱼之所。我站在石台上想象着钓鱼人当时的闲适悠情,只可惜眼前既没有水也没有鱼。以此西行,须经过一座石桥。该桥的妙处在于恰到好处地将东西湖水一分为二,似名家作画时的点睛之笔。但从其桥身粗砺和潦草的雕刻能够判定此桥已非旧观。西湖畔的御碑亭可算得上整个行宫的标志性建筑。大凡辟园建庙均有碑亭题刻以纪念。御碑亭内的题诗碑文是乾隆皇帝的手笔,四面镌其《团河行宫作》诗。其中有一首咏赞翠润轩“时霏细点未云晴,露缀林枝滟水晶。翠是本来润新得,疏轩今日不孤名。”可谓妙笔。钦仰之余又不禁慨然。想到目睹的枯湖、野草、残基、断壁以及四周的死寂感叹今人只能在历史遗存的冰冷文字中推想昔日皇家行宫的威严与柔媚,一切的美景佳色只能借助想象力来作为依托。痛莫大焉!
团河行宫正如历史上许多古迹的命运一样,辉煌过后迎来岁月的重创。这种灾难往往是致命的、毁灭性的。庚子之乱仅仅是厄运的开始,以后的日子里类似的焚掠兵燹接踵而至连绵不绝,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它就随着历史的遗弃轰然坍毁一蹶不振。从此蜷缩在历史的灰烬中黯然萧瑟,苟延残喘。我一直觉得中国的大多数古迹或遗址不应该承负过多的历史重任,既不该背上历史的包袱也不应该成为历史的包袱。然而现实却总喜欢和它们作对,于是团河行宫便有了今天的尴尬。也许这些古迹出现在中国的土地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吧。
今天,在一个夏日的当午,我来到团河行宫对它凭吊。或许这对它而言已经太迟了。天气的暑热丝毫没有使我溽燥生津。这里曾经的威仪与盛名使我突然间惧怕了时间。我知道眼前的衰败不应归咎于它自己,但是我不清楚当阵阵惊恐过后是否能够终结它的困惑与苦痛。
注:多曙斋原创作品